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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哲学家普特南认为,如果我们是缸中之脑,那么“我们现在说‘我们是缸中之脑’这句话的意思便是我们是想象中的缸中之脑或诸如此类的东西”,“所以,如果我们是缸中之脑,那么‘我们是缸中之脑’就是一句假话。也就是说,他认为这个概念是自相矛盾的。

该怎么理解普特南的这段表述呢?他的意思似乎是说,缸中之脑使用的单词和概念不能有意义地应用于大脑经验之外的真实物体,这是因为从本质上说,与词语指称的特定事物有因果关系的能力,即为让词语获得意义的能力。即使在包含缸的世界里有真正的树,我们也不能认为大脑所指的“树”可以指称真实的树。因此,缸中之脑所说的“大脑”和“缸”也不能指称真实世界的大脑与缸。

——利维坦

最近我一直在为现实主义争论不休,既和我自己争,也和别人争。我指的不是口语语境里意味着冷酷无情的现实主义,也并非假定我们都是自私混蛋的政治现实主义。

不,我指的是装模作样、哲学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它假定世界的存在是客观、物质的,独立于我们,而我们可以通过科学发现这一存在。这种立场有时被称为科学实在论,有时在批评者口中则被称为天真现实主义。

哲学家多半会对我的定义表示反对,但是哲学家对任何定义都表示反对。这就是哲学家的工作。在这篇专栏文章里,我会阐述一些针对现实主义的思考,希望它们能帮助我得出一个让我满意的结论,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让其他人也满意。

现实主义与《科学的终结》

当你向非哲学家展示现实主义者的立场时,他们的反应往往是这样的:废话,哪个白痴会怀疑外面的世界不是真实的?谁会觉得真实世界不是由科学发现的?事实上,很多人反对现实主义,而其中有些人相当聪明。

反现实主义可以有很多不同的形式,其中包括后现代主义,它否认绝对真理是可以被认知的,并给“科学知识”加上了着重引号;理想主义则认为心灵比物质更为根本——更为真实!还有模拟假说,它认为我们生活在虚拟现实中,就像《黑客帝国》一样。尽管反现实主义的观点各不相同,但大多数理论认为客观的物理“现实”是虚幻或不可知的。

©Imgur/WIRED‍‍

现实主义是我1996年出版的《科学的终结》一书的核心前提。我提出,科学家们迄今为止构建的自然地图是如此精确,如此真实,我们不太可能对它进行重大修改。我们并非仅仅是想象出,而是已经切实发现了自然界的许多特征组成,如电子、原子、元素、 DNA、细菌、病毒、神经元、重力和星系。

这些东西是真实的,不管我们是否相信它们,它们都存在于此,只有傻瓜和哲学家才敢说它们不存在。我驳斥了后现代主义的先驱托马斯·库恩的观点,他认为科学从未牢牢把握住现实,因此时刻都可能经历革命。

量子不确定性

随后,从去年夏天开始,我投身到了量子力学的世界中。这个课题让我大吃一惊,迫使我质疑自己对现实主义的信仰。量子力学解释了无数的实验,它的应用则改变了我们的世界。许多物理学家认为量子力学即是物理学的最终框架。斯蒂芬·温伯格在1995年告诉我,不论他的领域如何发展,“我认为我们将无法摆脱量子力学。”

量子力学告诉了我们物质、能量、空间、时间和心灵的本质,对于这些内容,专家们无法达成一致。对它们的某些解释挑战了现实主义的假设,即现实是严格物质的。

我刚刚读完了一本不可思议的小书《Q即量子》,在书中,物理学家泰瑞·鲁道夫将量子力学归结为它怪异的数学本质。鲁道夫说,量子力学使人们很难维持“天真的现实主义信念”,即宇宙“具有某种形式的物理属性,这些属性独立存在,与我无涉”。

©Quanta Magazine

在《科学的终结》一书中,我说粒子物理学“建立在量子力学的坚实基础之上”。坚实基础?哈!我越是琢磨量子力学,越是发觉物理学就像一座纸牌搭成的屋子,漂浮在木筏上,木筏则漂流在不安宁的海上。物理学似乎摇摆不定,亟待革命,亟待范式转移,好将科学引向意想不到的方向。

所有数字都是虚数

我的量子实验也让我对现实的数学模型产生了怀疑。例如,薛定谔方程就使用了所谓的虚数,即-1平方根的倍数。我试图理解虚数是如何映射到现实世界的,但这种努力却反其道而行之,将我引向了相反的方向。虚数并未变得更加实际,那些落在一条从正无穷延伸到负无穷的直线上的实数,反倒变得更不真实。

“如果将虚数纳入令人担忧,”哲学家理·叶·加·休斯在《量子力学的结构与解释》一书中写道,“那就有必要考虑,为什么我们会认为负数是真实的,或者更进一步地说,我们会认为6本身也是真实的,这种‘真实’的意义是什么。”

休斯引用了伯特兰·罗素对数学的定义:“在数学这门学科中,我们永远不知道自己在谈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所说的是否属实。”

在最近的一次题为“关于量子力学的困惑”的线上交流中,物理学家杰拉德·特·胡夫特和谢尔登·格拉肖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胡夫特称实数是“人为”、“人造”、“随意”的,他认为它们给了我们一种错误的、无根据的精确感。

格拉肖指出,胡夫特“并不是第一个质疑实数之真实性的人”。他引用了数学家格里高利·蔡廷和物理学家尼古拉斯·吉辛的话,他们也认为“实数”也许是一个矛盾语。

这些言论动摇了现实主义者的主张,即,诸如量子力学和广义相对论这样的数学理论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它们反映了自然。也许我们应该把这些理论看作是预测实验结果的计算工具,它们与现实的关系是模糊不清的——不管“现实”究竟指的是什么。

©Reddit

“物质”来自于心灵吗?

因此,也难怪一些科学家和哲学家会对科学实在论及其推论唯物主义提出质疑。

唯物主义认为现实是由物质组成的。量子理论学家约翰·惠勒提出,我们生活在一个“参与式”的宇宙中,在这个宇宙中,我们的问题和观察定义了现实,甚至使现实成为现实。量子贝叶斯主义认为量子力学代表着我们对世界的主观感知。而你的感知不一定和我的感知一样。

最近,我参加了一次在线研讨会,与会者均是对唯物主义持批评态度的唯心主义者,包括哲学家贝尔纳多·卡斯特鲁普和心理学家唐纳德·霍夫曼,他们分别是《为什么唯物主义是胡扯》和《控诉现实》的著者。

©VOX

这些作者认为,“物质”源于思想,而非思想源于物质。像理查德·道金斯这样的无神论者会嘲笑灵性和健康大师迪帕克·乔普拉,因为后者坚持认为现实是由意识组成的。如果最终证明乔普拉是对的,而道金斯是错的,这不是很有趣吗?

神秘体验似乎证实了以心灵为中心的形而上学。许多神秘主义者从他们的视象中回归现实后,会坚信我们日常的、由人类和其他事物组成的物质世界是虚幻的,而一个超越了任何个体的“宇宙意识”则存在于事物的底层。我的迷幻体验使我对这种唯心主义的观点产生了共鸣。仅一次旅行就让我心生好奇:我们的“现实”是否真的是虚拟的,它是否是一位疯狂上帝的热狂迷梦。

现实主义和真正重要的东西

然而,尽管我的现实主义最近有些摇摆不定,但我仍然是一个现实主义者。

在我解释原因之前,我需要提出一个微妙的观点,它也许不那么有条理。我开始了。“真实”、“现实主义”和“现实”这三个术语具有某种倾向性、乞辞性和矛盾性。当你说:“这是真实的”或“这就是现实”,你其实是在含蓄地说:“这才是最重要的。”表面上,你是在宣称某事物是客观真实的,因此是真的。事实上,你是在做一个主观的价值判断。

举个例子吧。《什么是真实的?》是一本很棒的关于量子力学的书,作者是亚当·贝克。这个标题反映了物理学家的一种判断,即认为他们的工作代表了最深刻的知识探索。许多物理学家仍然相信,有一天他们会发现一套完整、一致的有关物理王国的解释,有些人称之为“万有理论”。

这个词组多荒谬啊!如果物理学家最终能找到这样一个理论,它不会告诉我们任何关于死亡、性、爱、恐惧、战争、正义、美和其他深刻的、定义人之境况的特征。这些比波函数或暗能量更重要,因此也更真实。比起物理学,《傲慢与偏见》和《尤利西斯》——这些可是小说!——才能告诉我们更多有关我们混乱、痛苦的人类现实的内容。

但是一些反现实主义的观点,包括模拟假说和我自己的迷幻神学,也同样荒谬——我甚至会说它们是不道德的。当这些观点认为我们的物质世界是一种幻觉时,它们淡化了人类的痛苦和不公正,破坏了我们使世界变得更美好的动机。

反现实主义的另一个潜在影响——后现代主义尤其如此——源于它声称科学“知识”反映了我们的主观恐惧、欲望和偏见。当然,这种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科学家对声名、荣誉和金钱的渴望会使他们堕落。

此外,正如我在《身心问题》中所强调的那样,当我们试图理解自己时,我们无法逃脱我们的主观性。但是,如果推展得太远,后现代主义可能会削弱分析和解决一切实际问题的努力,这些问题包括气候变化、经济不平等、军国主义和新冠病毒大流行等。

上世纪70年代,电影制作人埃罗尔·莫里斯曾在库恩手下学习,最终对他厌恶非常。莫里斯认为,库恩式的后现代主义让政客和其他有权势的人物撒起谎来更轻松了。哲学家蒂莫西·威廉姆森在《为现实主义辩护》一文中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想象这样一种未来,”威廉姆森写道,“在这个未来中,被指控散布谎言的独裁者或潜在的独裁者可以回答:‘你所依赖的关于真理和虚假的观点是过时的现实主义观点;现实主义已经在哲学中遭到了质疑。’”

哲学家迈克尔·斯特雷文斯在他富有洞察力的新书《知识机器:非理性如何创造现代科学》中为科学实在论进行了辩护。

斯特雷文斯指出,“激进的主观主义者”能够“解释关于科学探究这一混乱棘手的人类事务的一切,只除了最重要的东西:科学革命之后的巨大进步浪潮。医学的进步,技术的进步,以及对一切是如何彼此结合、万事万物如何运作——对这些现象的理解上的进步。巨大的、不可否认的、改变人生的进步。”

是的,这和我在《科学的终结》中提出的观点是一样的,我还在继续向我的后现代主义者友人们提出这个观点。所以,我想重申我对一种特殊的现实主义的支持,这种现实主义是务实、道德的,它承认科学的力量,也承认它的不可靠性,并且把命数有限、麻烦不断的人类置于事物的中心。与民主一样,现实主义也是有缺陷的,但它胜过其他选项。

后记:

我在史蒂文斯理工学院的同事,哲学家格雷格·摩根和迈克尔·斯坦曼,以及科学史学家詹姆斯·麦克莱伦,已经竭尽全力让我的现实主义不那么天真。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