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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一名和游戏一起长大的老玩家,或者是复古游戏爱好者,那么你多半听说过甚至亲自拜访过成都极客堂与环球电子游戏文化博览馆,也为6月发生的那起博览馆被盗案义愤填膺。在案件中,一个未成年人翻墙进入博览馆。他盗走了一些限定主机和数量稀少的珍贵游戏光盘,并且完全不知道它们的真正价值。同时受损的还有一些纪念币和限量周边产品。在经济损失之余,博览馆藏品的完整性也遭到了破坏。

在事件发生后的几个月里,极客堂先后公布了3个视频展现事件的来龙去脉以及最终令人遗憾的“大结局”。可以说,这一事件中几乎没有办法对发难者进行很好的追责,损失也很难追回,其中也暴露了一些并不新鲜的问题:主机和游戏周边产品难以界定的收藏价值,缺乏凭证和保障的二手交易过程,以及保险与专业估价机构的缺失。这些问题早已有之,但在一起盗窃案中被曝光与放大,并且产生了切实的损失。而目前,我们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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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客堂是一个主机游戏体验馆,环球电子游戏文化博览馆则专注于中古游戏产品和电子游戏历史的展示。两个品牌由同一个老板所有,两个场所也位于同一家店的上下两层。原来的店面在成都宽窄巷子,店铺临街,招牌里就透着一股Geek味道,再加上位置靠近市中心,交通很方便,不少玩家有空时都会选择去那里闲逛或者聚会。

原来的极客堂店铺临街,交通非常方便

极客堂的堂主乐意别人用“手柄”来称呼他。他告诉触乐,最初开博览馆是想为自己多年来陆续收集的东西找一个去处。机缘巧合,他和一些朋友是国内最早接触到主机和正版游戏的那一批人。大概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到同龄朋友家玩。朋友的父母在珠海做生意,带回来一些正版游戏卡带。在上世纪80年代,那是非常稀罕且昂贵的事物。

到了四年级,他得到了第一台兼容红白机,“比看电视什么的有意思多了”。可以说,手柄的童年几乎和整个中国大陆地区的游戏历史同步。那些年轻玩家现在认为是中古品、收藏品的东西,很多是他们当年淘来自己玩的东西。在2000年“主机禁令”之前,很多家电卖场里都能很容易地买到游戏机。“至少在我那会儿,大概30%~50%的男生玩游戏,即使不在自己家里玩,也会出去玩街机。这个比例我觉得挺高的了。”

后来手柄去了美国留学。美国的主机更加普及,从小就打游戏的人更多,也有各种各样的书店、游戏店,二手交易很活跃,街头巷尾总能见到游戏店之类的地方售卖旧主机和旧卡带,货源非常丰富。最初他尚且没有什么收藏意识,只是想买二手回去自己玩或者给小时候没机会买到正版的游戏“补票”。结果有一次,无意中收了一批别人退坑的“宝贝”,网上一查,发现收来的东西只有市场价的十分之一。在此之前,他收集的东西并没有那么大的市场差价。这引起了他对中古品更大的兴趣。“一方面是补票,一方面从投资角度看也挺不错,就开始慢慢喜欢上淘这些中古品了。”手柄说。

淘的东西多了,手柄陆陆续续把它们往国内带。“蚂蚁搬家地搬了一些回来,发现还是得有个地方放。”他说。一部分是享受美国游戏店的那种氛围,一部分是他确实觉得游戏的历史非常有意思,值得推广一下,就有了开一个体验店和小型收藏馆的念头。

极客堂的第一家店开在北京五道口,比现在成都那家开得还早,同样主营主机游戏体验。那个地段相当繁华,附近高校扎堆,年轻人也多,生意不错,“能够维持收支平衡”。只可惜受到疫情冲击,目前已经关闭。

所以,成都的极客堂和环球电子游戏文化博览馆是目前国内难得的,开放给公众的私人游戏文化体验与收藏馆。“当然复古游戏毕竟还是小众,靠这个盈利是不行的。大概占到我们体验店整体收入的二十分之一吧。”

从2015年到现在,极客堂一直风平浪静地经营着,直到6月18日发生那起盗窃案。那天早上,店员上班的时候被保安告知,门口的招牌被人踩断了。到了二楼一看,现场一片狼籍,玻璃展柜大开,到处是被拆掉的包装盒,不少主机和主机配件不翼而飞。

大家能从案发后极客堂自己发布的3个视频中看到事件的来龙去脉。虽然视频风格幽默,充满了游戏宅气质,甚至还有心情做出悬疑和吐槽的效果,但任何对游戏稍有了解的人都能从视频中看出来,盗窃案的损失很难用数字简单概括。

手柄说,视频中呈现的就是他自己当时原原本本的感受,可谓大起大落。刚开始店员通知他说二楼窗户被撬开,挡板开了个洞,“我真的以为只是被人隔着窗户捞了一些东西,最多丢几个任天堂amiibo,没想到人翻进去了”。到了现场之后看到一地狼藉,到处是散落的包装盒,玻璃柜门纷纷大开,“真的开始慌了”,发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严重太多。仔细清点之后,大家又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尽管损害不小,幸好小偷“明显不懂游戏”,真正值钱的东西,比如未上市的神游GBA卡带都没被拿走。

被盗走和损坏的藏品当中,包括马里奥限定配色Switch主机、添田武人签名版中国上市3周年PS4纪念套装、一些出货量极为稀少的PS国行游戏光盘、PlayStation国行3周年纪念充电宝、Xbox 360收纳包、成都Xbox Fanfest周边等等。还有一些虽然没有被盗,但包装和证书被损坏,因而极大影响收藏价值的纪念币。

从极客堂发布的视频中可以看到,被盗现场一片狼藉,让人非常心痛

更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就在小偷行窃时,手柄曾经回过店里。他直接从一楼走到了五楼的办公室,小偷在二楼,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存在,就这样擦肩而过。

接下来就是报警,然后配合调查。“我觉得最主要的是不要破坏现场,不要乱摸,尽量让警察同志采集到比较清楚的指纹。”他说,“另外赶紧调取自己家里和周围能看到的不同地方的监控,这点非常重要。最后,最主要的破案线索就是监控。”

理论上来说,在监控和现场保护比较好的情况下,类似的盗窃案最快能在一周内破获。这次极客堂的运气不算太好,刚开始因为监控比较模糊,人脸识别遇到了一些瓶颈,去找原始视频耽误了时间。还有,因为附近修地铁,有一段监控也不是很完整。最终发现嫌疑人的时候,人已经不在成都。种种原因加起来,折腾了半个多月之后才抓获案犯,很多损失就更难以追回了。

如果说从这次事件中能得到什么经验教训,手柄觉得是他更重视店铺周边的安全了。原来店铺所在的园区有一些安全保障,周围监控比较密集,还有保安24小时巡逻,但安全隐患仍旧难以避免。不光是因为店铺临街,很容易就能跑进去,还有别的原因。

“比如这次小朋友爬上来的脚手架是一个面子工程,是当时园区一定要搭的东西,这种隐患我们没有办法自己解决。还有那些看起来很好看的空调架,能让人顺着一直爬到五楼。总之,综合性的安全问题还挺多。”

店铺里的陈设也有考虑得不够周全的地方。“我们的柜子虽然锁上了,但对于专业小偷来说撬开难度很低。我们今后肯定会在这方面加强。”

一些建筑装饰虽然看起来很美观,但会带来一定安全隐患

不久前,搬迁后的极客堂在新址正式开业,博览馆的展品也会陆续搬过去。博览馆和极客堂依然在同一栋楼的不同楼层。手柄告诉我们,搬店的想法早已有之,是综合考虑的结果,这次失窃成了导火索,让他们更快地下定了决心。“新店是在一个商场里面,半夜应该没人能进得了商场。然后,保安和监控也比原来的更好。”手柄说。

盗窃案发生之后,手柄还和同样爱好收藏的朋友们讨论过今后可能的应对措施。因为即使不开店,大家也或多或少得考虑一些安全方面的问题。遗憾的是,他们也没有特别好的方法。

“目前我们讨论来讨论去,还是觉得联网的报警中心最靠谱。就是假如有人开门开窗进来,触动感应器,就会触发警报。警报就会送达一些报警中心和你的手机上。”手柄说。这种安排应该能避免已经被闯入大家却还一无所知的情况。

这些依然只是预防措施。如果不幸有人遇到类似的事件,只能尽量减少损失,很难彻底规避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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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极客堂公布的“事件大结局”视频,这次盗窃案的犯罪嫌疑人是未成年人,家庭条件非常差,而且,偷来的东西已经被丢弃,现在无处可寻,依法对他本人的惩戒目前只有批评教育,无法让他像一般案件里那样负刑事责任。但手柄说,他们没有放弃后续通过民事诉讼追回一部分损失的权利,目前正在进行相关诉讼的准备工作。

要提起民事诉讼,首先得评估损失。然而被盗的东西价值几何,纪念价值和收藏价值怎么算,很少有人能说得清楚。

既然是收藏品,收藏界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市场规律。手柄介绍说,在国内收藏这些东西,通过各种海淘、闲鱼、eBay的渠道,入手其实并不难,但确实会遇到一些麻烦的问题。

一个是很多中古游戏机和卡带属于老旧电子设备。多年来,国内一直在打击进口“洋垃圾”,《禁止进口固体废物目录》明令禁止进口废弃计算机类、家用电器以及通讯设备等电子垃圾,2021年起更是禁止以任何方式进口固体废物。虽然中古游戏机和卡带并不是废弃物,但受到波及,在清关过程中很容易被混淆,常常被卡住不让通过。所以现在海淘变得更加困难,价格也比直接在海外购买高很多。

“我回国之后也很少海淘,基本都是小圈子内部互相交流。”手柄说,“一个是朋友之间比较懂,他们首次购买的时候就有一些质量上的保证,认识的人,在交易安全上也比较有保障。”

收藏圈内部供求关系造成的价格变动是另一个不稳定因素。“现在复古游戏的价格炒得其实很高,可以说平均有2011、2012年那会儿10倍的价格。”手柄回忆了一会儿,“主要是这些年复古游戏又火了。因为现在视频网站很流行,以前你不看视频可能都不知道这些老游戏,更别说买。现在看别人玩,知道了,自己也想玩,需求就慢慢多起来了。”收藏者们普遍认为,除了炒作因素之外,中国和美国复古游戏玩家的热情推高了整个市场的价格。

而且,一旦一件东西从实用品变成收藏品,大家就会开始对品相有要求。“我们搞收藏的人一般看不上裸卡,就是单纯的卡带。很多人最开始买游戏,其实只要能买到、能玩,就很高兴了。但现在大家要求有包装、有说明书,那价值自然就上去了。”手柄举了个例子:2007年在美国买到“箱说全”(指包装、说明书等齐全)的MD版《魂斗罗》只需要大约15美金,现在已经要150美金了。

“大家都有种买涨不买跌的心态,当你看到一款游戏它涨了两倍,哪怕是以前不想要的游戏,可能顺手就把它买了,反正以后也能涨。”手柄说,毕竟收藏有时候也是一种投资行为。“而且很多人是以买养买,比如说买三盘卖两盘,算下来,手里留下来的那盘到手就便宜很多。哪怕不是这样大涨的时候,我认识的大部分海淘玩家都会卖一些东西,利用差价补贴自己购买的花销。”

而二手买卖天然存在一个问题,就是交易很难获得保障。没有发票自不必说,遇到运输过程中的损害、品相不符合描述,或者交易时遭遇故意“到手刀”之类的,都很难维权。

在这种情况下,想在法律上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非常困难。手柄说,目前需要他自己去查物品损失当天的交易价格上报。至于国内有没有专门的第三方估价机构可以做这样的工作,至少在游戏领域,他没听说过。

经过查找后可以发现,目前有一些针对商品市场价或艺术品交易价进行监督与评估的民间机构,并且受理“涉案物品”供公安机关办案时进行参考,但他们的作用也是“确定价格评估标的在价格评估基准日的市场价格”,也就是具体某一天的市场价格,收藏价值和其他溢价都没有计算在内,那些没有被盗但遭损坏的部分就更难评估了。另外,这些机构虽然大概率设有专门的艺术品和藏品评估业务,但中古游戏机、周边和卡带都尚未被纳入其中,大部分还是字画、古玩这一类。而且,根据鉴定物品本身的价值,这些评估机构收取的手续费也不菲。

另一种获得赔偿的方式是买保险。这一点在国外更加普及,而且发生意外事件后理赔方便。“我还在国外上班的时候,公司帮我把我的东西搬到新家。这个过程里有一箱游戏卡带受损了。把这件事报给保险公司之后,他们就让我自己清点价格,可能会抽查一下。我按照实际网上当时的报价报上去,最后赔给我的就是这个价。”手柄说,“但是在国内定损就很复杂,首先要你购买时候的发票,没有发票就很麻烦。另外就是,大家没什么万事皆可保的观念,可能国内还是治安比较好吧,都没想到说给店铺也买个保险。”

而且手柄没有为店铺购买盗抢险之类的保险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之前购买车险的理赔体验实在不怎么样,让他感觉“保险挺没用的”。

但不管有没有保险、民事诉讼是否能得到赔偿,失去的收藏价值都回不来了。暂且不说原本就是孤品的东西,哪怕有能再买到的,品相也很难和当初一样。

极客堂只能面对事实。手柄说:“我觉得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就是有一定牺牲的觉悟的。决定开放给公众的时候,就会对损失有一定期待和正确的估计。”和其他很多类型的藏品一样,哪怕不是被盗或被损坏,那些电子产品或周边在正常展出时,也可能因为光线和湿度之类的环境变化逐渐耗损,品相也会下降。

这促使手柄重新思考私人馆藏的定位。毕竟私人馆藏的保障手段肯定比不上官方开设的博览馆,而国内不管是基于游戏文化的门槛考虑,还是基于报批之类的手续考虑,都很难诞生一间真正意义上面向公众的游戏博览馆。“这方面确实没有万全之策,只能在安全和展出上找个平衡。我不赞成大家把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毕竟我们更多地想展现文化角度的内容,拿出来的东西能够把相关的时代背景和历史讲清楚就好,没必要把包装啊、说明书啊全都放上去,或者非要摆出来全球只有一个的东西。特别珍贵的东西是可以看复制品,或者只在特别安全的情况下拿出来。展出目标达到了就行。”

10月15日,被盗4个多月以后,环球电子游戏文化博览馆终于在新址重新开张,部分丢失的游戏光盘在一些厂商的帮助下得到了补充。目前的新馆空间更大,但是因为具体内容的定位有所变化,并没有展示老馆的全部内容,重点还是放在了游戏的发展和文化传承上。馆内还提供了打卡和现场游戏体验之类的服务,在博览馆逛累了的话,可以上两层楼去极客堂和朋友们一起玩游戏。另外,新的展柜是全封闭式的,明显比之前更加坚固。

极客堂和博览馆的新店铺在外观、面积和展柜设计上都有提升

在这个很多东西都数字化了,人们的游戏体验也逐渐从街机厅、朋友家客厅浓缩在更局促的私人空间里的时代,手柄觉得,一种实体店的氛围、一种被最喜爱的东西实实在在地环绕的感觉是非常珍贵的。有时候,他小学和中学时代的朋友会带着孩子来店里玩一会儿。向孩子介绍“老爸小时候喜欢玩的游戏”,在他们眼里是特别值得的一件事,也是极客堂和环球电子游戏文化博览馆存在的一部分意义。

和那些展品一样,这种意义和价值也难以用数字衡量。只希望在这起案件之后,不管是公众还是类似的经营者们,都能找到一种更好、更安全的方式分享自己对游戏文化的爱,游戏与周边的收藏价值,也能尽快得到更妥善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