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

科幻电影《阿丽塔:战斗天使》中,故事始于赛博人“医生”依德在“钢铁城”废墟里找到了一个仿生人少女的残躯,并为她安装上了真人的身体。

一个半机械半人的阿丽塔诞生了。

这个发生在26世纪的科幻故事,似乎成了今天的某种隐喻。在互联网上,戴着机械义肢的年轻人以赛博朋克的形象出现。

借助科技与机械的力量,原本失去肢体的人们不仅得以回归正常生活,而且在赛博时尚的流行文化中成为一道亮眼的视觉符号——

越来越多戴上假肢的人,不再遮掩身体的“异常”,他们正用科技感和力量感,重新夺回对生活的掌控权。

就像阿丽塔那样。

行走的“阿丽塔”

牛钰拥有一件其他博主模仿不来的时尚单品。

2021年10月,上海时装周,佩戴一条机械腿的牛钰走上了T台,成了场内场外的焦点。

银色的金属膝盖完美衔接着她的大腿,小腿上方的位置,是一个被各种机械原件紧密卡住的“关节”。整条腿,仿佛是科幻片里拥有神奇功能的高科技机器。

牛钰在秀场。/@春游哥哥

2008年汶川地震,11岁的牛钰和其他孩子一样,被掩埋在学校的废墟之下,3天之后,她是整个学校最后一个被救出来的孩子。

再次醒来,她已经失去了半条腿,截肢达到膝盖以上。在伤口恢复之后,牛钰有了一条机械腿。

类似的故事,也发生在另一位女孩小杨身上。十几岁的时候,意外夺去了她的一条腿,之后的人生里,肢体的四分之一,由机械代替。

小杨因为赛博机械腿走红。/小红书

也许,在以往的叙事中,这些统统是“身残志坚”的大型感动故事。但现在,故事似乎有了新脚本。

在科幻电影《阿丽塔》中,凶猛陌生的赛博世界里,被抛弃在废弃钢铁垃圾中的阿丽塔幸运地接上新的身体,成了银幕前人人羡慕并惊叹的对象。对牛钰和小杨来说,这个新脚本与自己的生活形成了某种重合——

最近几年,机械腿这个过去很长时间里让她们一直藏着的秘密,突然成了一种让人求之不得的时尚。

去年6月,《VOGUE》杂志采访了几位纽约时装学院毕业的学生。

那一期的主题是“WE ROBOT”,小杨作为现场最符合主题的模特,站在了封面最中间的位置。

在成片中,小杨一袭飘逸的白色裙子,搭配银色的短发和指甲,她目视前方,一条机械腿往侧面勾着,和她的银色尖头高跟鞋一起,形成一种冰冷的、致命的吸引力。

小杨是最符合那一期主题的模特。/VOGUE杂志

小杨喜欢这个设定,她珍爱这条不一样的机械腿。在她平常的照片内容中,这条不一样的机械腿成了她的时尚单品,可以搭配各种不一样的行头。

她装饰自己的机械腿,在上面贴上“大花臂”贴纸,甚至装上霓虹灯,在社交网络上引起了年轻人的羡慕。

虽然人类使用义肢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但是几乎没有什么时候,义肢能像现在这样抢眼、高调。

几乎可以确定的是,一开始,义肢更多地用于掩饰人类身体的残障。二战之后,义肢真正受到重视,来自工程、机器人、设计、生理学等多个领域的专家纷纷加入,机械义肢有了更实用的替代功能。

20世纪初的义肢。/SCIENCE MUSEUM

20世纪初,诸如碳纤维等新材料的使用,让义肢变得更坚固、轻巧;而电子以及互联网技术的进步,也让义肢面目一新。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2010年,全球假肢研究领域的领先企业Gummi Olafsson,开发出了一款真正的AI编程仿生腿。

这套假肢系统,有24个传感器,能感应位置、速度、压力、温度,而6个微处理器能控制肌肉腱状执行器来移动人造脚踝。有了它,截肢的人可以重新跑步、跳跃,甚至跳舞、登山……

用上这个假肢,攀岩爱好者也可以重拾爱好。/维基百科

换上机械义肢之后,牛钰可以参加马拉松,小杨可以变成时尚博主,走到公众面前。

人们对义肢代表着“身体的挫败”的想象,正逐渐松动。

从义肢到“潮流单品”

在牛钰的短视频账号上,你可以经常看到机械腿带来的趣事。

机械腿不仅可以走路、跑步,还可以夹碎朋友打不开的核桃,能安装灯棒为拍照打光。

有时候,赛博电影里的场景也会出现,比如天热了出汗太多,机械腿会出现尴尬的摩擦声音引起路人好奇;有一次,她喝醉酒了,还把机械腿落在朋友家;还有一次,在密室逃脱的游戏中,她的假肢硬生生被不知情的NPC拽掉了,把那个人吓得够呛。

牛钰和她的机械腿。/@春游哥哥

粉丝们津津乐道于“生化人”的故事,某种程度上是因为这些年来科幻作品的流行。

在这类作品中,我们都能看到“机械人”“生化人”等增强版人类角色,比如DC出品的《正义联盟》,主角之一就是生化人钢骨。

半机械的身体让他拥有超人般的力量,而更具赛博色彩的是,他的大脑经过改造,成为了一台异常强大的量子计算机,24 小时与互联网保持同步。这让他几乎超越了机械,也超越了人体。

无论是拥有超能大脑的钢骨,还是将机器智能和生物科技力量结合的格斗女孩阿丽塔,这些角色在挑战自然与社会法则的同时,也让人很难不对这些超能力义体产生无形的向往。

而在影像被空前强调的短视频时代,生化人所带来的身体增强,更成了一种嫁接在潮流文化之上的视觉符号,很酷,很朋克。

在网上,不少人在腿部、手臂文上特殊的机械形状文身,再搭配霓虹灯光、具备未来感的电子音乐,假装自己就是那个安装了机械肢体,半人半机械的超人类。

机械文身。/小红书

这也是牛钰、小杨、廖智以及其他“机器人”群体受到关注与喜爱的原因之一。

可讽刺的是,不管是牛钰、小杨或者是廖智,她们都经常收到评论区里的留言:“好羡慕,好想要机械腿。”“想把我的腿截了,换成你这样的。”

对生活在现实中的普通人来说,科幻作品带来的体验和想象是愉悦的。可对现实中真的换上机械肢体的人来说,他们呈现出来的力量和乐观,是经历过沉重之后的“轻”。

这种酷,也不是潮流文化中制造的那种酷,是真正从中走过的、挣扎过的那种酷。

在从废墟被拉出来之后,牛钰经历了大大小小三十几次手术,最终才得以安装上假肢;而对另一些更不幸的人来说,因为大脑神经的问题,截肢还会发生反复的幻肢疼痛。

电影里,阿丽塔是超能的,痛和难被省去。/电影《阿丽塔:战斗天使》

在有幸安装上机械肢体后,为了防止肌肉萎缩,他们往往要比其他人更努力进行康复锻炼。否则,即便装上机械肢体,也有可能发生再也无法运动的后果。

一开始,很多刚装上义肢的人往往还要在机械外面包一层定制好的海绵,好让肢体看起来更像正常人。因此,即便是夏天,小杨也只能穿长裤,捂得严严实实,再加上里面的一层海绵,所以经常出汗不止。

牛钰也是如此,小时候,她一直把假肢隐匿在长裤里。尽管走路一瘸一拐,但一般人也很难联想到是义肢。朋友问起来,牛钰也只轻描淡写地说:“腿受伤了。”

据世界卫生组织估计,全球大约有10亿人遭受残障问题困扰,其中有80%生活在发展中国家,这部分人,急需借助智能辅助机器来改善生活。

进化的义肢,其打动人的地方正在于为弱势群体赋权,创造来之不易的平等。但这一部分权益,最终受益者当然首先是身体功能不足的人,而不是潮流。

不必仿真

去年6月,小杨为一个国产美妆品牌拍了一组“有机哥特”的概念广告。

在广告里,她画着哥特式黑暗妆容随意舞动着身体,随着镜头推拉,一条插着鲜花的机械腿出现在大家面前。

在冰冷中开出花来。/玛丽黛佳官方广告

就像荒芜中,长出了生命,人与机器,不分你我。小杨觉得这表达的就是她自己。机器供给着她的需求,同时也变成人体自然生长中的一部分。

拆掉包裹和遮掩它的东西,已经成了不少先进人士的追求。小杨也是一样,她再也无需在长裤里面包裹海绵,想穿裙子就穿裙子。

牛钰甚至用装饰品让这条机械腿变得更醒目。有一次,她把两根氛围灯绑在机械腿上,用胶带固定住,还用彩带打了蝴蝶结,蹦蹦跳跳走上了街头。

她早就决定,不再隐藏,“如果有人看我,就迎向所有人的目光”。

大多数人曾以为,残障人士会更喜欢与真实身体完全一样的义肢,以维护他们的尊严。

去年,曾经有一项来自美国的研究,调查了人们对假肢外观真实的偏好与接受度。结果显示,截肢者已经不再执着于义肢是否仿真度高、更容易隐藏;相反地,他们更愿意展示机械、铰链、金属和碳纤维。

那些机械设计的义肢,不仅更新、更酷、更醒目,而且意味着更强大的功能。

而近十几年来,不少设计公司也开始研究更富于表现力的义肢,它们不再是残缺、消极的标志,而反过来,不仅是工具还是一种配饰,以隐藏被污名化的使用者。

美国残障运动员艾米·穆林斯认为,当人们慢慢习惯展示这些时尚的、具有独特风格的义肢,社会对该行业的讨论和关注会越来越大,义肢界也开始得以创造性地思考人体的功能。

艾米·穆林斯穿戴机械腿奔跑。/维基百科

1岁的时候,艾米就因为先天性疾病,被截肢到膝盖以下,成了年纪最小的用义肢走路的人。

可义肢也是她人生高光的开始。艾米曾穿上可猎豹般奔跑的弯曲的机械腿,也曾在时装秀上展示夸张的花纹腿,义肢成了她重建身体并使自己更加强大的新事物。1998年,她还在残奥会上创下了百米田径和跳远比赛的世界纪录。

艾米用亲身经历证明,假肢是“人体增强”而非“替代残障”的义肢。

她开玩笑说:硅胶、人造臀部、人造心脏很常见,传感器、磁铁和芯片也已经可以植入我们的身体,身体总是会改变的,更何况很多女人身上的假体比我还多……

转变思路,义肢不再是羞耻与负担。就像小杨认为的,“它是我的身体的一部分,没必要跟别人一样”。

著名的汶川地震幸存者,也是截肢人士的舞蹈老师廖智讲过一个有趣的故事。

廖智戴着假肢跳舞。/@廖智

有一次在重庆街头,几个小孩围上来问她的腿。这时候,有家长追过来批评孩子没礼貌。廖智随即笑着向孩子解释,“你看,阿姨是机器人”,于是她随机跳了一段机械舞,还模仿机器人和小朋友握了手。

在场的小朋友惊呼:“真的遇见机器人啦!”

这是机械腿的新故事脚本。随着科技的进步,越来越多人得以使用上机械义肢,机器人的故事,也就不再稀奇。